2008年2月29日

排練場上



0229整排
攝影 許斌
2008年2月24日

《給普拉斯》4/17加演場,3/1啟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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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2月22日

導演筆記數則--窺看普拉斯的死亡劇場

文字 Baboo

一、關於寫作和死

寫作和死對普拉斯而言是相同的路徑,都是為了求生,所以不得不寫,也不得不死。她在作品中,以宛如精神上的脫衣舞孃的姿態,大膽而露骨地坦白了自身的死亡意志,表面上看來似乎毫無隱瞞,無私於奉獻的付出,事實上卻藏匿了求生(復活)的呼喊,這是弔詭的,也是矛盾的,就像她從小生長在強調貞潔價值的宗教信仰,但她一方面不斷質疑忠貞的意義,一方面卻又深陷無可救藥的虔誠。我感覺到的是,一位從小就是模範生,苛求自己近乎完美,以獲得眾人喜愛,活在傳統和別人眼光之中的女人,試圖將自我與世界決裂的不可得,因而肉體與精神不斷分裂,渴望著死亡之後生命的洗滌和重生,一種如拉薩路夫人般死而復生的汰舊換新,一種靈魂塵埃抖落之後的輕盈。

寫作和死對普拉斯而言,也是一種自我人格的健全和完成,一如精神分析所探討的憂鬱症起因,愛情,渴望愛,渴望被愛,是憂鬱人格者不斷要面對的課題,他們為別人而存在,害怕被遺棄,因此盡可能舉止合宜,行為得體,恐懼且壓抑了發展獨立自我的可能。因為死亡,普拉斯擺脫了丈夫,家庭,婚姻,世俗功名,寫就了自我,完就獨立人格,也不可否認,因為死亡的巨大光環,我們得以指認普拉斯。

二、死亡作為一種技藝

普拉斯對死亡不只是病態的迷戀,她更進一步操弄著死亡的技藝,而肉體就是藝術的內容物,她的詩作不管有無意識地,都具有濃厚的劇場性以及表演性格;或說普拉斯本身就是一場死亡的行為藝術表演,她是那座死亡劇場裡頭的獨腳演員。雖然是場近乎偏執而耽溺的獨角戲,但紛雜叨絮,變化多端的聲腔口吻語調音韻,卻突顯普拉斯苦痛幾近於癲狂,卻能清晰明澈的表達和寫作的錯亂分裂;她時而進入一種接近死亡的狂喜狀態,多語癖般滔滔不絕,不住地縱情恣意,時而有一種憤世的,咬牙切齒的忿怒,牙縫中蹦出尖銳又苦澀的嘲諷,又時而輕快的遊走於死亡的嬉玩與戲謔;她分裂的心靈運動,一人分飾多角,穿梭於自我與他者眼光間,繁複且快速變化的,跳脫痛苦隱隱發作,垂死的自我,冷酷無情地觀賞一場死亡的表演,但隨即又疊合地進入了自己,進入自己的作品,與自己的死亡融合為一。也就是這種毫不遲疑,毫無顧忌地反覆跌落爬升,使他的詩作成為一種殘酷的藝術。當然不可否認,她受到美國自白派始祖勞倫斯的啟發,取得使用這種情緒性語言的正當性,進而發展出這樣的詩學,而變成英美詩壇一個的女性悲劇宿命的象徵性人格,一個永遠的幽靈。

三、激情及其所創造的

身為創作者,我們或多或少都直接地被普拉斯創作的孤絕處境所深刻撞擊著,讀她的詩,可說是一種肉體性的感官經驗,如電擊顫動每一根神經,如此犀利,直接且極致。但從閱讀到劇場,與其溫柔地趨近,再現她,我更傾向於質疑,挑戰,提問,嘲弄苦難所帶來的「創作的激情」以及激情過後的虛空,一如尼采所提示瘋狂背後所隱藏的現實世界,「片刻的炙熱傾慕成了永恆的忠實,憤怒的慾望成了永恆的報復,一時的話語成了永恆的責任。」因為死亡,普拉斯得以永遠高踞那激情的顛峰,而我們是否只能小心翼翼地,以我們所僅有的些許教養去俯仰她,重複她,雖然一切都將只是一場拙劣的模擬。

四、從詩到劇場的文法

從詩的文體到劇場表演文體轉譯的角度思考,普拉斯被稱為「自白派」詩人,她的詩是從個人的身體和情感出發,進行大膽的自我揭露。詩裡直接的自白有著多層的扮演,類似戲劇中的「獨白」形式,因此,編劇周曼農透過一種介於戲劇獨白和詩化語言的混雜性文體來詮釋普拉斯,其中多了很多曖昧歧義的空間。以獨白的形式而言,它可以是把話講給上帝聽、可以是告解、可以是內在對話、也可以是一種後設,我開始思考,人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會獨白?用什麼樣的方式獨白?這是這齣戲蠻有趣的地方,一個女子站在舞台上獨白,她對自己說話呢?她對男人或對她的父親?她也許是詩人普拉斯,又或許是作品反映出來的普拉斯,也可以遙遠的地方,一個同名的人。演員的狀態不斷跳躍,情緒和語言也不斷進行剪輯,從這個點轉換到那個點,是瞬間切換?緩慢滑動?用什麼姿態說話?什麼角色在說話?什麼質感?是快的,還是慢的?高音還是低音?周曼農的劇本更像是一個佈滿音樂主題的樂章,喚醒演員身體裡面的音樂性,導演的角色就要把它彈奏出來。每小段以文字主導的音樂主題都會被安上動作的密碼,當主題重複或變奏,動作就會隨之反覆或變奏,相同的動作可能有不一樣的情緒,不一樣的質地,或完成或未完成。
2008年2月17日

存在妳更甚於消極

文字 鄭智源

切入的關係是,只眼見日光的汁在樹枝上揮發卻不作什麼,隔天再眼見日光的汁在樹枝上揮發卻不作什麼,超想嗅一些熱又濃烈的味道,再隔天,眼見日光的汁在樹枝上揮發卻不作什麼所有的隔天成了地獄。隔天太陽依舊那麼就不去質疑。總該將髮絲挽起。溫度如舌。將每一團隔天都縫在彼此的隔壁成了我的時間,妳懷裡的我依舊去藥局領藥以天計量的安眠藥,有天就不再計算什麼時間,失眠反而像是種催眠,模糊了問題也好,是始終聞不到身體脫水的味道,始終失去軟硬的觸覺床像解剖台一樣,好硬,手指,已不能愛,好像錯了,隨即日光像帳篷的搭繩那般,串刺進我天真又錯誤的影子。天真又錯誤的,天真又錯誤的。好期待慵懶的話語能幫助些什麼,在無菸的時候就睡覺,感覺有點,沮喪。或許房間的妳太鮮明,有沒有興趣在冰箱裡遊戲。還可以提供冷凍食品堆起的風景,頭痛,以及簡單且家中就可以製造的冷冬。然後以溫度為緯度卻只在這裡,以為自己就在那裡。有點,沮喪。是不是有種始終被所有口腔發出的音響錯譯的感覺,於是皮膚就是地獄,來說說一些話吧,來看如何有人意外進來這裡又釋放深處的訊息接著冷靜又表面的出去,像不像妳,像不像失去神經的十指所捏出來的。關於垂下滿臉的水銀但愛莫能助,我似乎熾熱,好像刀劃。於是感到永劫是不會具在,能吸食細緻的時間已是消遣一種但誰還在等妳敞開簾幕的瞬間。已經很進去,已經很接近。已經能夠使用「淚水盈盈」等作為子句。已經很深刻,已經被說了出來,已經被熟悉,已經衰弱例如耽溺,已經妳確定不是「淫水盈盈」?所有的字都謝了。裙子給折進蓋子裡。什麼蓋子,竟然有一點神秘經驗上的舒適,更像是維若納騎單車被男士絆倒摔入森壤中鼻頭撞歪了的感覺,都認真反覆玩著好幾回好幾百回。於是,水的變化狀態的隱喻,內臟像三十歲的文盲那樣念著滾燙的聲音,激烈的濕潤極端的乾燒,唇像鐵塊那樣吞著失火的意義,接著張大眼睛,已經瞭然一切,妳已經看著這張大眼睛已經瞭然自身的一切。那麼有愛意警句的健康枕頭呢,再來寧靜一些吧上昇而嘆息的溫度,已像是痕跡了請暫且不要歇斯底里,不要跳舞穿兒時被凌虐的衣物,撕裂的桌底都已備著等妳趴上來歇息。是的,需要歇息,在自虐之上,存在我更甚於消極。

存在妳更甚於消極。
2008年2月9日

高燒一Ο三度之後

文字 印卡

純粹不過是發了燒
你不用擔心
雖然發出塑膠的臭味
我的乳汁只會滴下黑暗
只要你不接近
我身體始終是未鎖上的門
這個世界化為碎片的
下個世界完整

如有人貼到我的耳邊
像稚鳥換下的羽毛
不快樂的童年
是那些孩童闖進我
尖叫我
在一座無電的城
看到我沸騰的蒸氣

一個為真,一個為假
我並不懷疑
那鼓大的蒸汽引擎
我見到蜃影之中,我闖進了自己

看見某一天
我的黑夜亮起了幾盞燈
而我痛苦地絞痛
有人疾書我
側錄我
飛蛾碰撞我的腹部
一切都預知了戰爭結束後
不會把時間留給我

我並不懷疑
像黏稠的橡膠從我手中曾經流下
硫磺給它
構造這城市的進步
車輛是如何在大氣留下一股棄喪的味道
我並不擔心

純粹不過是發了燒
罪惡不再是罪惡
所有人低著頭
他們談論那些久遠的事情
像棟鬼屋
在微微的夏末拍打
我的喘氣

竄過整個世界的多足蛇
是電
已經消滅
燒壞的插座,某個顱穹之下
完全黑暗的銀河
2008年2月3日

阿鈍談普拉斯--轉載

望著雪覆的黑洞,
她心裡有個聲音叫著「我在,我在,我在。」

文字 阿 鈍

曾經獲獎無數、榮耀滿身的女詩人普拉絲(Sylvia Plath)只活了 30 歲。1963 年 2 月 11 日那天早上,她準備好小孩的早餐,留了張紙條給褓姆,然後打開瓦斯。在這之前的六個星期中,她拼命寫詩,為了掙錢,也為了趕時間,而最後這些詩成為她最重要的傑作。死前 1 月,她以 Victoria Lucas 之名匿名出版自傳體小說《瓶中美人》(The Bell Jar,又譯《鐘形罩》)。小說裡的死亡告白正與她的詩相互為證。

由於自傳性質濃厚,普拉絲的小說寫實得平鋪直敘,多數的想像又都在明喻的方式下表達,乍看之下,故事和文字的張力頗為平凡無奇,與詩裡橫溢奔馳的文思與情感絕不相同。然而,當仔細從字裡行間去深究普拉絲其人,讀者當發現整本書並不只是記載一個大四女生的人際與感情困擾,它仍是一本負載著大量訊息的小說,寫實之中攙雜了更多的虛構;寫實的部分是普拉絲的痛苦,虛構的部分則是她試圖避過這痛苦的掙扎想像。故事裡描寫主角艾瑟之所以陷入自苦的鐘形罩,起始於她申請一個暑期寫作課被拒而備感挫折;但讀者也會發現,這委實不是個充份的理由,因為普拉絲的靈魂本來就不是皮蘭德婁筆下的人間喜劇。

普拉絲的故事從美國一起電刑開始:羅森伯夫婦被控為蘇聯從事間諜活動,1953 年夏天被處以電刑,整個紐約到處瀰漫死亡的氣息,當時才出頭的才女普拉絲認為這檔事本來跟她無關,但仍忍不住胡思亂想:「電流沿著神經把人活活燒死,到底是什麼滋味。」事實上她所謂的「胡思亂想」,並不盡然。

死亡的氣味早在普拉絲 8 歲喪父之時就開始跟隨著她的生命漫流,像電氣一般。在普拉絲的電流裡有某種對父親的記憶,也是這些電流讓普拉絲一次又一次以身體也以書寫走向死亡。小說裡的才女艾瑟在申請寫作課被拒後開始出現嚴重的憂鬱,連續數週無法入睡,無法讀書、無法寫字,滿腦子只有死亡的念頭。於是她被送去精神科醫師的診所,躺上電療病床。普拉絲回顧了電療的過程:

郭頓大夫在我頭部兩側各安上一片金屬板,用皮帶扣住,束緊了我的前額,又給我一根電線,讓我咬住。
我閉上眼睛。
寂靜了片刻,就像倒抽了一口氣。
然後有個東西俯身下身來,抓住我,搖得我像是世界末日到了。唉唷──唉唷──唉唷──,尖叫聲穿過藍光嗶啪作響的空氣,每一閃,就帶來一陣巨震,對我當頭痛擊,我覺得全身骨頭都快要斷了,像植物被劈開,樹汁汩汩流失殆盡。
我到底犯了什麼大罪?
(鄭至慧譯)

肉體上的劇痛顯示這是一次沒有麻醉情況下的治療。在此,我想措意的並不是麻醉的問題;也不在於對於病患而言,這樣的電擊治療是不是像傅柯所說的那般,是一種社會性意義下為達統治目的而行的懲罰;我更不想問她對社會有何控訴。我的問題毋寧是:普拉絲領受到的罪和酷刑究竟何所指?電擊治療之後,她想起某次在父親的書房裡挪動一座「遺物」之一的金屬立燈時曾遭電擊的經驗:

有個東西從燈裡跳出來,帶著藍色閃光,把我搖得牙齒咯咯作響。我想放手,但黏住了,我尖叫,或者該說有尖叫從喉嚨上被撕了下來,因為我認不出那個聲音,只聽到它在空中飄揚顫抖,像出自被暴力驅離肉體的靈魂。(鄭至慧譯)

對於長年繫念父親之死的普拉絲來說,這一段想放手卻不得的描述與其說是眼見的物理現象,倒不如說是某種心象的幻化。普拉絲一路想擺脫亡父陰影的糾纏,卻始終無力甩開,讀者讀她的詩集時,更能感到父親的電流如何攫住了她的詩句。例如在〈The Hanging Man〉一詩中,普拉絲再現電擊的威力,短短的六句,兩兩併列,顯示著在極度的形式壓抑中,電流快速地牽引飽脹的意象,並以最強的能量並引爆宗教、時間、生命、和肉體的痛楚。尤其在第三及第四行:

The nights snapped out of sight like a lizard's eyelid: / A world of bald white days in a shadeless socket."

她把一隻蜥蜴眼睛的眨動和牠以舌頭快速吞食蟲子的動作融成一氣,所見與所不見的世界互相轉換,比喻死生之速以及目睹生死之恐怖如遭電擊。"socket"一字有插座和眼窩的雙關,應該是個精確選擇過的字。如中譯為眼窩之後,雖然能對得上"eyelid",也能說明"shadeless",但有關電流的那層意思又失落了。這是兩難之處。在不可譯解的情況下,我勉強試譯如下:

近髮根之處某個神祇抓住了我。
在他的藍色電壓之下,我嘶嘶作響,像個荒野的先知。
眼瞼一瞬,蜥蜴攫食了夜晚,
沒有陰影的眼窩裡,白日乾禿。
貪婪的乏味將我釘在這樹上。
如果他是我,他會如我一般作為。

在這裡,死亡是個被聖化、剝除了意義的神。對於普拉絲來說,如神的父親已死,世界的意義便崩解殆盡,她的痛苦在於緊緊抓住那通了電的過往而不能釋放。20 年之間,普拉絲的愛恨交集,矛盾積累,在最著名的〈Daddy〉一詩中,對父親的繫念遂化為一隻黑色皮鞋,為建造集中營的納粹;而小女兒則是在這隻鞋子裡僅能呼吸、打噴嚏,一住 30 年的蒼白的腳;為被迫害而無告的猶太人。為此,普拉絲自白她 20 歲時就試圖自殺,「想回到,回到,回到你的身邊。」也正因為如此,普拉絲甚至呼喊著要宰殺她的父親。但普拉絲根本來不及斬除那困擾她的痛苦根源。

在苦苦被死亡夢魘追趕的情況下,普拉絲可能試著尋求某種移轉。小說裡,艾瑟在電擊的恐懼之後乖乖回到現實人生,但反叛的念頭卻冒得更高了。她成功地勾引男人上床以打擊穿鎖在心念中的守貞教義,也因此大出血到幾乎致死。她的血既是生理性的,也是精神性而富於象徵意義的。天主教的罪罰的觀念始終沒有離她而去。

可是這種出軌與懲罰顯然又太過輕微,仍不足以幫助她脫去桎錮。故事中,艾瑟有位與她一同接受治療且一樣尋死不得朋友瓊恩。儘管兩人心性不同,但艾瑟卻覺得彼此關係密切,彷彿瓊恩是她生命的副本,甚至還懷疑她是自己編造出來的人物,將會在她生命的關鍵時刻出來提醒她有關過去並且得以度過危機。對於這樣的告白,我們有理由相信普拉絲確實是真的願望著能夠度過危機,即便是最後瓊恩終於自殺成功,我仍然覺得那正是普拉絲刻意尋找的替代物──我的意思是,普拉絲正是以鏡像的自己的死亡來緩和面對死亡的焦慮。艾瑟認真地去參加葬禮,並且感覺「我一直在想我自以為埋葬了哪些東西。」望著雪覆的黑洞,她心裡有個聲音叫著「我在,我在,我在。」

而普拉絲畢竟打開了瓦斯。在現實與故事的對照之下,小說裡的這一切安排,更讓我感覺到她死前一段時日與死神的搏鬥,必定也是如電流通過靈魂嘶嘶作響的劇烈顫動。在一首又一首召喚死亡的詩之外,普拉絲試圖以小說創作解救自己,只是她投放在瓶子裡的訊息終究漂不過大海,她也沒能抓到任何救生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