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31日

雨水一盒--給普拉斯主題歌

詞:夏宇
曲:陳綺貞
編曲:陳建騏
演唱:徐堰鈴

每當日子渾圓飽滿我就一籌莫展
我閃爍其辭丟三忘四
我感覺自己完全地不可靠 我是
我猜 我會 慢慢瘋掉最好不要

那些下午決定要走我一無所有
只能留給你雨水一盒
我這麼孤單難以預料 我想
我是 我會 慢慢瘋掉 最好不要

你必須了解我無法繼續下去
到未來那許諾之地在那裡
我是那麼那麼愛你我們言不及義
不停擁吻就像那些法國電影

我從來不喜歡那些現成的人生隱喻
除了遙遠異地一台點唱機
讓我投下一枚銅幣慢慢跳舞

你必須了解我無法繼續下去
到未來那許諾之地我不停
不停(不停)離題偏移永遠到達不了
目的地永遠到(達)不了目的地


既使在最值得一提的下午
對於告別我也還是顯得粗魯
我在琴弦上把每個音都彈得飽滿了
一顆一顆雨水都落在盒子裡了

一盒乾淨透明的雨水我從來不知道
盒子上有個裂縫雨水又要
滿滿一盒雨水又要慢慢漏掉
2008年3月29日

盜竊死亡--談泰德的生日札記(轉載)

文字 劉自立

他的妻子死了。是自殺。而他的死,在她死後三十年。他死前出了一本詩集。在詩集裡,他在回憶他的妻子。這是他的唯一的一本精彩絕倫的詩集。他的作為詩人的存在,全靠他的這樣的一本詩集。如今,兩位詩人都已升天。他們在地上的故事早已變得無足輕重。但是,隻要我們翻開他的,而不是她的詩集,她的影子,就會從他的文字下面呈現出來。而在他的文字後面,全是她的因子,她的血。雖然她極度厭惡紅色,厭惡到了極致。然而,每當太陽升起,早霞漫天,紅色和人類的接觸,一直是無可避免的事實。在這樣的一種無可奈何的事實當中,是他的,也可以說是她的詩歌的文字,在紅色的籠罩下,為了爭奪死亡,爭奪一個人的死亡的全部權利,繼續在詩歌的陣地上愛著,或者恨著。我雖然不能看到或者聽到他們的爭鬥,他們的隱含在詩歌文本裡的生生死死,但是,我在他們的跨地域的文字裡,在他們的,我還能懂得的詩歌的意義中,在我的莫名其妙的夢中,接觸到了一個不能真正死亡和安息的人的,絕大的痛苦。這樣的一種痛苦使得無論是他的詩歌,還是他的詩歌,隨日月的永恆而永恆。所以,他們的詩歌,是真正的詩歌,而在這樣的一種意義上,他們兩人誰是死亡的責任者,就變得日益無足輕重了。一切,在早上太陽出來的時候,雲開霧散,虛無坦蕩。他的影子,從他的詩歌宮殿裡隱去了。他的身影,他的頭腦,在一片潮濕的草坪下面,安靜地躺下來。任憑閱讀詩歌的一代代受眾,從他的身上慢慢地踏來踏去。他的遍布大地的精神,在人們對待他的多少有一點虐待狂行為的踐踏下,感到了一絲快慰。

而他的這樣的一種快慰,隨著時間的進展而進展。


一個人的死亡與否和他的集一身之經歷而走向死亡,當然是完全不一樣的。在我們看來,他和她生前坐在草地上,互相端詳著對方的情景已成幻像。他從她的面部的或者非面部的表情,產生一種或幾種詩意。而這樣的一種詩意也早已脫離了物質。更何況現在,他早已隱藏在地下,他的和她的存在,早已不同以往。而她的表情和她的內心,卻在繼續構成他的靈感。他,是否可以繼續將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呢?在我看來,如果他的精神轉變成為一種獨立之存在,她的死亡纔可以最終完成。如若不然,她就一分鐘也別想安靜。詩人的殘忍,恰好在於他對於死人的追思。你看,他現在把藏在冥冥之中的她,重新召喚出來了。他遞給她一杯 噴噴的咖啡。那種餘 繚繞的所在,空朦之中精神的味道,把兩人重新栓在一起。我感覺到她的極為大度的容忍,這和她生前的態度判若兩人。於是,他把她的影子挽在懷中。

而她,現在看到的仍舊是他生前的那副尊容。他的在後來迷惑了許多愚蠢的女性的嘴臉。她的詩意全消。她的厭惡,在早上的清風裡彌散,聚攏,聚攏,又彌散。女人的詩意是絕對的。她是從她自己的心靈裡去萌發詩意的。而男人,則要大規模地從女性那裡汲取一段段的靈感。

這靈感倒底是誰的,是他的,還是她的!在我們這些平庸的讀者看來,他們是聯繫在一塊的,是不可分割的。然而,其實他們在上帝那裡,是分得清清楚楚的。他的存在,和她的存在,是兩個已做經典的人物的存在。但是這兩個人的最大的不同在於,他的位置,如果不籍助於她的死亡而落定,他就會真的被人們忘卻,而且可能是徹底的忘卻。

反之,如果他在他的死亡的周遭,仍然可以汲取她的靈感的話,那末他的死亡,他的在詩歌上的死亡,完全可以轉變為再生。所以,他現在的心衝滿了陽光。這是一種我們根本無法察覺的另一個世界的陽光。

這樣的光線,來自她,和另一個太陽!當他在草坪上再次譜寫他的詩篇的時候,她的心在疼痛。

我們還可以從他臨終前的夜晚,看到他在和他們對於未來對話。

他告訴她,他的未來是要和她彙合的。他為了詩歌的永恆,現在,正在邁向死亡。在死亡的臨界點上,他們的共性川流彙海。波粒和線條的運動,分分合合,一起渡向薩福島。就像一個謀殺犯,在他的百年以後,沒有人再來追究他對於她的,早已過期的罪責。雖然剛纔,我還看見她跪倒在灶臺前,任憑毒氣泛濫,開放出一朵惡之花。她向著他的反面上升。這悲慘的一刻,她的心靈和她的外表的美,已臻極致。

煤氣在大氣裡變成物質而她的肉體,安靜地從他的思想的圍牆裡掙脫出來,和一陣清風彙合。他目睹了她的垂死的一幕?!這一幕是卡拉斯悲痛欲絕的女聲。他在聽著,看著,通體興奮。死亡使他得以無情地觸摸到她的存在和她的幾乎是同時發生的,對於生命的反抗。這樣一來,他就不但捕獲了她的生,而且捕獲了她的死。在文字的將生將死的表現中,她傳達出他的精彩絕倫的詩的藝術。他,作為一個詩人,當然獲得了無與倫比的快樂。而她,卻實實在在地面對死亡。一如她實實在在的面對生命。在我看來,詩歌的肮髒,恰恰表現於此。是的,他們中的一個人在死亡裡崩塌,陷落。而另一個人,卻在玩弄死亡。

在這樣的一種遊戲中,到底誰是勝者呢?詩人的極大的可悲之處恰恰在於,他們中的一些人不能在死亡的時候面對死亡。在生命的時候面對生命。他們是靠他們的親人和摯友的人生經驗來杜撰其每一部偉大的詩篇的。而這樣的一種偉大,當然是另一種渺小。都是以其所謂的不巧,來歸避死,歸避生的。而他,和以往的一切詩人一樣,無從超脫於此。當她的語言,在她的天真的死亡撲來的時候,有了一刻的安寧。而他,卻從她的這一刻的安寧當中,獲取了最大的收獲。這個收獲就是,他在盜竊她的死亡。沒有人看到,聽道,或者觸及到他的行為。因為在一般的人看來,死亡,是無法盜竊的。死亡,意味著一無所有,意味著對於人世的極大的放棄,甚至背叛和藐視。而對於詩人,這一切恰恰相反。死亡,給他帶來極大的興致。他在她的放棄與悲哀的日子裡,把悲哀和狂喜的界限輕易跨越,再來一個回眸一笑。那個笑,正是集邪惡之大成。

他的第一個所謂詩人的做法,是觀察她的死亡集幾十年的對於死的思考和把玩死亡在詩歌裡慢慢成型成熟完美他在他不得已也要去見上帝的時候拋出了他的死亡觀察錄他的第二個做法是觀察她的後死亡時期。也就是說當他在別的女人的懷抱中而戲弄她的非生非死的幻影的時候她的死亡在悄悄的轉變成為詩歌的另一種源泉把生的女人和死的女人做一次次的對比這樣的精神遊戲何樂而不為呢!他的第三個階段是看看她在死亡的死亡中是否會真的死去。在全部的對於死亡的觀察裡,他的詩意大有長進。在他的詩歌裡,她的靈魂在時時地產生美妙的氣息。她呢!我們來看看她的情況吧!當她的丈夫在安靜的死亡的詩歌的快樂中,享受受眾對待他的無聊的崇拜的時候,她的不安的靈魂,卻在他的面前被風吹起,身形四散,而無可聚攏。她的一半在天上,而另一半,則無論如何不能升天。所以,她的人的身心,她的詩歌的自白,她的絕對的美,都被埋藏在地下。她企圖哀求他,讓她的靈魂安頓下來。但他隻好對她說,我死了!而你還沒有死!!是的,她沒有死。她既沒有死,當然也沒有活。她的處境之悲哀,是因為她的死去活來,活來死去。有時候,他們會像他們生前那樣,用他們隱去的身形,雙雙躺在樹叢裡,沉默,沉默!為了一首或幾首詩歌的孕生成長和成熟。在詩的面前人人平等。他們暫時消彌了他們的在生死方面的爭論。在大部分時間裡,他們不乏和稀泥的場面。然而這樣的場面並不多見。她早就不能容忍他的背叛了。為了讓他交還於她的應得的死亡,而和他爭吵。他們在進行一場沒有語言的,沒有詩歌的爭吵。我們多於去理論這樣的一種場面,問題在於,她的無論是語言的力量,還是人格的力量,都處在他的上風。而他不能不心懷嫉妒。為了要求他讓出一塊可以讓她安靜下來的土地,讓她在那裡享受她人生的死亡,和她爭吵。而他,不止一次的欺騙她。在天地一分為二的今天,她的無形的語言忽然變得極為犀利。她對他說,我可以把我的詩歌賣給你的生前,如果你答應下來,我寧願作為一個非詩人的存在,而換得我生後的安靜。於是,他同意了她的請求。在他生前的那些十分風光的日子裡,他的全部的興趣,就在於從她的身上,一點一點地竊取她的精神,她的感覺,她的神悟。於是,在他死前不久出版的,在我看來唯一有價值的一本詩集裡,他的文字忽然變得十分的不同。

在他的文字裡,她的精神在人們看得出的和看不出的空白處和字裡行間遊蕩。而遺憾的是,受眾卻愚蠢得幾乎更本無法察覺所有這一切。

在她無法再行反抗的情況下,他們兩人對於世人的捉弄,變得十分的藝術。他的詩歌光彩奪目,深入人心。在人們對於他們的生死似有所知的情況下,他的名頭上升,而她的芳名日隆。這正是他生前求之不得的效果。這幾乎是大部分詩人的寫作手法,而且屢試不爽。然而,當他的聲譽如日中天的時候,當他的詩集再度引起受眾的幾乎是十分愚蠢的關注的時候,有人在他的詩歌裡,終於發現了她的存在,而且是幾乎將他壓倒,而且徹底壓倒的,極為偉大的詩歌的存在。在這樣的存在中,他的無論是生前的心情,還是身後的遺志,都變得極為陰郁。他隻好在她剛剛安靜下來不過些許時的日子裡,將其侵擾再度降臨在她的身上。他告訴她,他要繼續為他的詩歌加碼,一如在他的生前,他耿耿於懷於他的祖傳的,被她損壞的那張在我們大家看來都已十分出名的桌子。

他對她說,我要用你損壞的那張桌子,作為我的詩歌的素材,你可同意?她蔑視地看了他一眼,說,你盡管用吧!這以後,他的詩歌裡,就多了許多本應該屬於她的財富。當然是精神財富。他們沒有為那張桌子之精神的所屬權,而爭論在受眾的面前再行爭論。他采取了極為獨特的方式,用她的生命和死亡,來盜竊那張桌子的精神他在那張桌子四外轉來轉去。他說,他看到了她的隱形,實形。他回憶,他,因為據說是在他的那張獨特的桌面上,平穩的擺上了他們兩個人的聲響,形狀和靈魂,而不應受到指責。他告訴他的受眾,說,在那張桌子上發出的詩歌的聲音,是他的詩歌的聲音。也許僅僅是他的聲音。

而我,作為一個生活在遠東的詩人,卻在這個桌面上,看到了她的全部的存在。我看見了普拉斯,我看見了,當然也聽見了她在她的心裡陣發出來的鐘聲。在這樣的一種紅色的,再從紅色轉變到紫色的鐘聲裡,他的面容呈現暗淡的灰色。從灰色轉變成了黑色,絕對的黑色。

在太陽下面,他的死前死後的容光煥發和沮喪頹敗,形成兩個級差明顯的色調。在他們相聚的,說不上是生命的還是死亡的夜晚,他故伎重演,向她索要另一種靈感。而她,已覺十分的疲憊時候,他的眼光,卻亮如在他們做愛時產生的迷團。

而詩歌恰恰是記錄性的最好的方式。在人們的性行為當中,人在分裂,也在回歸。男人的快感,在女人的迷茫當中,轉變為詩歌的節奏,音響和氣味。在她的泛性化的詩歌裡,男人第一次由主變僕。我們在她的詩歌裡發現的所有的意向和意像,也許都和性的存在不可脫離。而在他那裡,男人不可能排除女人而獨自營造他自身的性和由此而來的詩。在性的初期,兩人的性,主要是契合。而在以後,就從這樣的一種契合中分裂出來。男人的感覺是征服;而女人的感覺是遊離,是上升或跌落。在所有諸如此類的行為藝術中,愛雜質愈來愈多,愈來愈雜。人的存在,獲救於性,也毀滅於性;詩的命運,也是如此。

要說其間有何區別,那就是,女人自始至終是她的自己,而男人,則在性的過程中,轉化為一個個他人,甚至她人。這就是我看待修斯之詩歌的方式。他,可以從她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裡,發現她的隨日月同在的美,她的絕對的精神,簡直就是海水蕩漾的薩福島。她的詩歌的樂音,簡直就是卡拉斯的希臘圓柱。在她用死亡的陰影,來環繞這些希臘圓柱的時候,海水為她湧動了,襲饒帕提農神廟的光為她照播,擴展。當她沉迷在詩海當中的時候,他的對於她的驚訝,成為他的詩歌的起點和歸宿。是的,希臘是要消失的,卡拉斯是要消失的,她,當然也是要消失的;但她的消失和大海的消失是一樣的。因為,人們在月亮上升的時候,似乎短暫地忽略了大海;而大海和她,隻是在此意義上消失於一瞬間。這樣的消失很美。但是,他並不理解這樣的消失。他把消失看做死亡。他也許隻能在大海的生死裡打撈海寶,而一個庸常的詩人,是連這一點也是無法做到的。
2008年3月27日

握著筆――給所有喚自己別名的

文字 李佳穎

當宇宙爆炸,心頭開出一朵花,冷靜找不到句號,大叫找不到驚嘆號,妳握著筆,句子嘩散奔逃;妳張開雙臂,攔下未整隊的字與詞,它們扭扭捏捏,一再舉手,就讓它們舉手,讓它們舉手,天降巨神,愛他九次,幹他九次,妳的心妳的口,忙碌更勝一頭反芻的牛。

他的智慧無法估量,有時溫柔讓他高深莫測,有時溫柔讓他顯得愚蠢。更多時候他收起最敏感的觸角,避免自己「像個女人般聰明」。於是妳站在他對面,往後五十年是掛在脖子上一串響個不停的鈴鐺,未來是妳的銘謝惠顧獎。

妳仍聽見湖面崩潰的聲音,看見鴨子落水的表情。一座森林能迷失多少夏季的少女?村落能尊重幾顆喜蜜蜂親吻喜野狼撫摸的心?白樺樹林深處,妳向來救的騎士苦苦解釋:請回。無愛不摧。我已泥土已砂礫已成無縫的比目魚。

直到妳遇見露卡。她讓妳哭泣。妳突然了解妳需要一個人為妳:發誓絕不再與上帝說話,以處子之身給巨神生兒育女,清晨練習把頭放進烤箱,在高熱一百零三度的夜晚發傻微笑――

甚至,為妳徹底地瘋狂。

當妳喚妳無規則的宇宙露卡,一切瘋狂便有了意義――天降的美麗的巨大的錨,懷孕般沈重,破壞時也充滿創造,看似混亂實分工良好――她煮飯,妳整屋。她憤怒,妳屈服。她丟,妳撿。她跑,妳就追。妳看,妳終究是個與眾不同的藝術家,乖巧是妳的專長,她負責瘋狂而妳負責不瘋狂。有時她走遠,但只要妳寫,她永遠都有新路可以回來。

※本文收錄於「竭盡所能的愛,給普拉斯」概念小書。
2008年3月19日

文字 林婉瑜

我在河上漂流
不同顏色的水流,經過我
藍色的水流是夢,少女時,我做過的許多夢
黑色的水流是夢魘,長而捲曲,像繩索纏繞身體
白色是希望,我伸手想握緊,那麼明亮啊,那麼美麗
綠色是意志,最深濃的綠,年代久遠的樹,受了傷仍會重生
灰色是眼淚,乾涸的眼淚,在臉上留下痕跡
紅色是命運,血液在身體裡遊蕩,白色皮膚透出血管
紅色路徑
血液流出我的身體

還有很多水流
它們是我聽過的音樂我唱過的歌我愛的男人我認識的女人
我懷中的孩子我嚮往的人生,它們是……
我在河上漂流許久,許久
直到自己也變成水
成為河流

※本文收錄於「竭盡所能的愛,給普拉斯」概念小書。
2008年3月17日

我又做了一次

文字 阿芒

我又做了一次
在這麼多人做過了之後
我不是模仿他們
也不是模仿你
「我又做了一次
每隔十年」
你說謊
十年太長太齊整
太像一道護身符
太像人工呼吸器
它緩慢地進行急救
但這是真的:

你是
普拉斯
普拉斯不可以模仿

我又做了一次
為了對詩更好的了解
結果有些詩變得容易
有些變難
但沒有一首變成你
我找不到一首是你的頭髮
你的牙齒
你收集的瓶子
你的病
你的海
找不到一首是你爹地
你是
真的
普拉斯
普拉斯不是詩

所以我又做了一次
現在我成為共犯
成為做了一次的我的共犯
成為命運的簡單的複數
成為共犯的共犯
關於命運呢眼睛很少懂得
耳朵卻往往很敏銳
難怪你堅持要讀出來
你堅持不要先看
忘掉那些紙
我念
普拉斯念詩給你聽

在這麼多人
包括許多上升許多下沉許多
進行中的女人
許多高燒許多發冷的女人
做過了之後
我又做了一次
起初我想我是為了對女人更好的了解
但哪個女人不是為了這
哪件我們女人做的不是為了這
結果有些女人我更懂了
有些女人我更近
更能去撫摸
去愛
但對女人
沒有更好的了解
普拉斯
是你
普拉斯你是有些女人
普拉斯你是女人

普拉斯念詩給你聽,給我

會的,我一定會再做一次

跟最早的一次感覺真像
也許就為了回到
去再次抓住最初的感覺
那一次我沒動手
我不用動手
什麼也不做
就有什麼抓住了我

我記得帶一群朋友回鄉泛舟
激流把我們一次次拋向到處削尖了的礁石
一個很懂水性的女朋友和我同坐在小艇的右邊
一個大浪來了
大得就像最後一個浪
我不會游泳
完了!我想我撐不住了
石頭和浪果然選擇我們這邊咬下去
把我按向很深很深的喉嚨
突然她掉下去
那來自漁村,善泳的女同學
小舟因此恢復平衡
裂隙縫合
駛向大海

我什麼也沒做

什麼也沒做

我又做了一次

※本文收錄於「竭盡所能的愛,給普拉斯」概念小書。
2008年3月14日

致死亡的嚮導。普拉斯

文字 鯨向海

萬物倒數此刻
同感酷寒與溫暖的最後一日
緊裹圍巾和毛衣
遮住獨角及第三隻眼
夫人,您需要任何幫助嗎?

此次的失敗又是盡善盡美了
您再度活了過來
於這些一再懷念您所擅長
死亡技藝的劇碼中
長裙拖曳,悉悉作響

黎明愈滾愈盛
誰的白色顱骨如此壯觀
而您推下的雪球是感傷的
這峽谷深淵似乎永遠
都能繼續承受這些後果

而今我們得以圍聚在一起
拼湊巨神像
光芒絢爛的您碩大之器官
裹在風雪最深處
正朝向我們而來

您的死無遠弗屆
死了多年,依舊活到今天
每個自殺者都是您
溺斃在同一條河裡無數次
也無哀愁可解

紅髮自灰燼中升起
高熱103度祝禱
這春暖花開的世界
落幕時,全員哭泣……唉
您的旅行團,怕是真要成行了

※本文收錄於「竭盡所能的愛,給普拉斯」概念小書。
2008年3月12日

給普拉斯--預告片千呼萬喚始出來



影像設計 周東彥
聲音 徐堰鈴

連結 http://www.youtube.com/watch?v=J816AxnJHNU
2008年3月11日

排練場上



0229整排
攝影 許斌

排練場上



0229整排
攝影 許斌
2008年3月10日
文字 周曼農

聲音畫像
起先是聲音,然後是聲音,最後是聲音。
我傾聽並且摹寫,於我的體內這混亂吵雜,傾聽並且分辨並且,以全部的感官撫觸親近,直到聲音的纖維逐漸清晰明朗,直到眾多音軌分流而出,交纏成一個個形象、場景、一段段語言、節奏。
一個題材彷如一種病毒,寫作的欲力因而是一種高熱,來自於感染之後,免疫系統和病毒間不斷地抵抗與對話。於七、八年前開始閱讀、蒐集普拉斯〈Sylvia Plath〉的詩歌與作品,明確感覺其驚人的傳染力,所面對的,不僅僅是她的作品與生平,還有環繞著她眾多的研究、傳記文學、小說、戲劇與電影。但也正如這些作品、說法各有其偏重與詮釋。即便如普拉斯或其他自白派詩歌諸人,不斷地以文字表露甚或曝露個人的情感、遭遇,「作品」的概念本身就蘊含了虛構的必然。 看似坦承直接的「自白」,其實包藏著自白者多重層次的姿態和扮演,我因此將「自白」與戲劇寫作中的「獨白」形式相結合。
主角為一女子,她是詩人普拉斯,又是普拉斯作品中反映的自我,是她內心的諸面相,生平中的諸人物,也是環繞她的評價與看法….經由這幽魂般的角色進行一場永無休止的死亡排練、穿梭在坦白與否認、擺盪於自我與扮演之間,分裂出關於寫作、自我、愛與死亡的多音多義。
不同於一般紀實性的描述,這不是一部普拉斯的傳記,也不欲重現其寫實形象與生活場景。它是一部「聲音畫像」,在遭受感染的高熱中,創作者聆聽自我與普拉斯、自我與環繞著普拉斯種種目光之間的對話,加以書寫、並且不斷地重新排列、組合之後的聲音馬賽克。
以此概念塑像,必然有大量虛構與再創作的部份。除了後設視角的運用外,我以虛構的童年回憶作為前後呼應,以高熱、火花的意象貫穿全劇,並插入不斷打錯的電話、高熱狀態的囈語等等。在語言方面,從聲音入手,必然打開許多實驗與思考的空間。

詩語/失語
這是一場既是詩語又是失語的語言狂歡。
過去幾年,我重視劇本中語言的表現,除了功能與情感的層面,我思考著何種語言形式適合劇場的立體空間?語言的劇場性究竟是什麼?除了從語言的力量與音樂性著手,植入大量詩性的語言之外,也不斷嘗試各種語言類型的混血與生產。用一種形象的說法:把語言鍛鍊成一條鞭子,讓它抽動並且挑戰導演與演員的神經,從中蹦出火花。
除了承襲之前的實驗外,這次試圖更進一步在極簡〈兒語、囈語、字詞的羅列…〉和極繁之間,進行各種對既有語言秩序的挑戰、拆解, 並且在挑戰、拆解之後,找出它依然可以成立的條件和結構 。擺脫說故事的成份和一般劇本的框架,以主角意識的流動為脈絡,逐一串起記憶的碎片、幻覺的閃現、思維與情感等種種迴光返照,既有線性的描述與抒情,也有破碎斷裂、非線性與非邏輯。希望在這流動中語言取得更大的歧義與自由。一如普拉斯晚期詩作呈現廢墟般的靈視與世界觀,語言的破碎是為了貼近世界的破碎,語言的懸止停頓或是失控暴走既是一種失語病癥也是生存狀態的註解。
比起詩人的時代,毀滅與虛無在此刻是更可以被理解、想像的概念,也是更常被使用甚至過度使用的名詞與結論。這是一組不斷發酵變形的概念,也被拈為現代性的經驗與感受之一。但正如普拉斯的詩歌有其陰鬱苦痛的面向,但也有其幽默嘲諷的犀利。嬉鬧、玩耍、文字遊戲等等手法的運用,既可以回應聲音馬賽克的所蘊含多元、分裂的概念,同時也是以狂歡、喧鬧環繞著不斷轉動著的虛無的中心,彷彿瀕臨死亡而產生的高熱、極限中閃現的火花,既是一種絕望中肆無忌憚的生命展演,也是試圖抵抗與辨証的痕跡。

我是 我是 我是
二戰後的美國詩歌以自我的定位和探索為主題。除了因為英美兩國在文學上的競爭意識外。面對現代主義第一代大師諸如艾略特、龐德等人所寫下,被詩論者奉為圭臬的作品以及創作主張,後起者必然要加以挑戰才可能開創自己的語言。自白派將詩歌的寫作視為自我的探測,除了進行大膽的自我揭露和剖析,也以幻覺、夢境、死亡與瘋狂為題材直探潛意識深淵,這是對當時戰後社會與精神層次普遍不安的「現時性」的反射外,也是一種美學上的反抗。
劇本中,主角不斷地自問、自述著「我是 我是 我是」除了反映女詩人的自戀、自傷,更想藉此探詢創作者自我的問題,普拉斯有意識地將自身苦痛打造成藝術上的表現,她對於功成名就的熱切渴望,她面對批評和挫敗時的極端反應,再再顯示自我以及創作不可避免的衝突矛盾。文字成就書寫者自我也是自我的禁閉。是作品描述作者的人生還是作者最終活成自己的作品?「我」到底是誰?
另外,自我成為現代主要價值的焦點之後,對於個人與社會之間的不適、失落、憂鬱、等等感受的關注也隨之增加。自我實踐以及自我相關的痛苦、疾病同時成了標誌自我的印記。除了對詩文的評價之外,對普拉斯的崇拜和關注,許多亦來自她悲劇性的自殺以及憂鬱症。這是一種現代的集體嗜血嗎?還是說可以從此窺見,一個現代性自我的樣貌?在劇本中段,我讓主角化身為「恐怖的女王」,企圖以瘋狂又幽默的口吻來討論這個問題。並且讓女王的恐怖無限擴張,這些毀滅與暴力的意象,代表了我對自我,對現代的危疑不定和恐懼。其實我們離得並不太遠不是嗎?與普拉斯,與她的時代,與所有精神上的不滿足與不安定。

排練死亡
死亡是最難以言說之物,卻是人類經驗的核心。
閱讀普拉斯不可避免地感覺她對死亡的迷戀。與她早年喪父的經驗結合,父親既是死亡的受害者,亦是死亡的代表。父親與死亡合一,失去親人的心創以及對逝者的又愛又恨,塑造了她日後的感情模式,死亡、父親、愛這三者形成龐大的情結,也是她寫作的主要題材。
普拉斯的藝術是死亡的藝術。她聲嘶力竭訴說、並且肆無忌憚一再重複,賦予死亡形式和聲音。從另一個角度,她視成就自己的語言為寫作技藝的終極,而詩歌做為文學的前鋒,本就有破壞以重生的衝動。她每一次書寫,都是一次死亡的排練,雙重死亡。
由此觀看她的自殺,就像一個自成的圓,沒有其他可能。忠實於創作者的死欲和破壞欲,她以行動完成她最後的詩,完成她的藝術。
我選擇這個角度看她的死亡。因為在最初,我就是被她藉著死亡傳遞過來的高熱所燙傷。我因為她喜愛死亡而喜愛她,不僅因為個人經驗的共鳴,也因為在逼視死亡的同時,她洞澈了生命與存在的本質,也顯現創作者最熱烈最純粹的靈魂。我被那高熱所傷,被那高熱所感染,開始逼視自我,從而開啟了這場書寫,我希望可以在劇本的最後以同樣的純粹回報她。
最初是高熱,然後是高熱,最後是高熱。
寫作的欲力因而是一種高熱,作品因而是高熱催熟下的果實,滿溢著生命,滿溢著複雜奇妙的滋味。從死亡而來,從死亡而來,成為自己的電自己的果實。


1.此標題來自於劇本內文。
2.本劇本獲台北市文化局95年度第二期創作補助。劇本原名「給普拉斯」,後更名為「高熱103度」。此名稱取自普拉斯1962的詩作Fever103°。

※本文原刊載於聯合文學2008,三月號。
2008年3月7日

ELLE雜誌三月號-正面不衝突 徐堰鈴

採訪撰文 姜富琴 

這就是演員得到的回報:經過演出,理解到更複雜的人生層次。


劇場演員徐堰鈴,思考很多,話語不快。魅力散發在眼神手勢傳遞之間,語言之外。四月底她將挑戰獨角戲《給普拉斯》。在那之前,我們先一步與她正面相向,談創作與生活,她的回答有時簡單有時複雜,但一點都不衝突!

演員的回報:觸及更大的自由
先談普拉斯(Sylvia Plath 1932-1963美國女詩人),我即將飾演的女人,她的創作與生活參雜在一起,無法辨認抽離,我也是。很不同的是,她死了,我還沒有,而我得和她的死亡浸泡在一起才能扮演她,我得辨識自己的聲音才不至於被死亡的黑色漩渦拖走。我是那種不會想死的人,通過女詩人的死亡念頭,生命變成一種儀式,好像讓我能穿越到另一個層次,觸及到更大的自由。
這就是演員得到的回報:經過演出,理解到更複雜的人生層次。而有些時候,角色的某些生命特質會留下來在你身上成為你的,有些過一陣子會離開。

女人,怎麼看都是發現
我享受並願意細探女性情感的各種面向。那裡面還有很多空間可以讓人發掘。我寫像《踏青去》,《約會》那樣有關女性相愛的劇本,我發現在台灣為此發聲的戲劇作品不多,裡面很多很多故事可以說,這是一塊新大陸。不管怎麼寫或用什麼角度去看,都會覺得是對女人樣貌的新發現。

不能回饋,就只是養活自己的豬而已
不管演一般家庭主婦或女同志,演大型歌舞劇或座位數少的小劇場,能同時站在中心與邊緣,才會知道社會欠缺了什麼。這時候我會想,能夠透過表演傳遞什麼精神,對週遭產生點好的影響?這樣我也才會有成就感。人要是活得沒有成就感,不能回饋世界兩倍三倍或更多的養份,活著也不過是能養活自己的豬而已。

浸泡夠久,才夠味
對於未來,我最多計劃到第二年,人生會遇到什麼很預料。我沒有打算一輩子當演員,思考在未來五到十年內要轉行到幕後或做什麼其他的事情。也因為如此每件現在在做的事情都可能成為日後的回憶,我會好好珍惜和努力。
我期待自己有個奔放的人生,愛一個人,就和這個人好好在一起,想從頭開始學一樣新的東西,就學;永遠可以從零開始,以及在你想要的事物裡浸泡夠久,這樣才能活得夠味。
2008年3月5日

陰影裡的瓶中精靈

──速寫詩人普拉斯的詩意才情與激狂一生

文字 鍾文音

冬日的波士頓是個難以親近的之城,每個人都不準備打開自己,只想起個爐火,讓火苗吞噬黑炭,沉沉睡去。

醒或者不醒。

三月波士頓,仍一片惡寒。腳下套著哈佛退休教授老太太不要的雨靴,我正穿行枯葉與雪水的人家後院。這些獨棟房子與枯索後院,曾是菁英齊聚派對之地,現在一片寂靜,住在這裡,我四處聞到寂寞在體內嘎嘎作響。

女老教授過去教藝術史,曾是紐約現代美術館創辦人巴爾(Alfred H. Barr)朝暮心儀的對象,但她背棄紐約繁華,選擇教書人生。她那曾經的感情滄桑,帶著神經質腔調與懷疑性的迷濛目光,常讓我聯想起麻州著名詩人希薇亞‧普拉斯(Sylvia Plath),差別只是女教授沒有自裁。因為女教授學會了控制與妥協,最重要的還有遺忘。

但普拉斯不,她絕不這樣,她「永遠不會忘記看過的事物。」

痛苦統治了夜,詩人沒有讓生命有迴旋的餘地,她站在懸崖眺望人世,只要一陣強風就足以把她推落。「絕不再」是普拉斯常吐出的絕對字眼,這在她的童年就已經慣用的否定詞。八歲那年,當她母親告訴她「父親去世了」,她說的話是:「我絕不再和上帝說話了。」然後她寫著:「我發誓絕不再改嫁。」的約定書遞給母親,要她母親在誓紙上簽字。

強烈的愛恨分明性格,一直是她的符號,就像此地的惡寒刺骨。

詩人唯一的一本長篇小說《鐘形罩》(The Bell Jar)是我很喜歡的一本小說,這是一本罕見的小說,她一筆一畫深刻了想要掙脫「鐘瓶」的渴望,她在心靈黑暗汪洋載浮載沉,卻極力攀爬任何一絲可以打撈她上岸的浮木。普拉斯用詩人凝練精準的意象捕捉了生命的黑暗,她被陰影慢慢熬煮的受苦靈魂。

她歌頌陰影:「世界上最美的東西絕對是陰影,千萬個移動的形體和死絕的陰影……人們的眼神、笑容背後的陰影;地球上被黑夜籠罩的那一邊,綿延無盡的陰影。」即使生機滿溢的夏日時光,普拉斯仍感受死亡氣息:「夏的寂靜伸出它的溫馨觸角,撫慰著這一切,恍若死亡。」

死亡,普拉斯嫻熟的另一種藝術,與上帝親近的藝術。她感知世界終將走向腐朽之苦,遂對死亡著迷。她曾抓著母親的手,希望一起共赴死亡之約;也曾躲在地下室吞服藥丸:「取出裝著藥丸的罐子,裡面裝的數量比我希望的還多,至少五十顆。…..我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將自己的身體弄進洞裡,多次的嘗試之後,才終於進去了。」普拉斯躲在黑暗的洞穴裡,卻感覺自己像是穴居的巨人。死亡似乎不可怕,祂反而安撫了她。但她沒死成,她只看見藍光紅光白光,然後就不省人事,然後被發現,救起。也因為這個瀕臨死亡與精神崩潰邊緣的經驗,讓她寫了近乎自傳體告白的精彩小說,甚至成為憂鬱症者的聖經。

一片落葉,一個被沖上岸的貝殼……,死亡一直隨處可見,如影隨形。

她下樓走進廚房,倒了杯水,往冰冷的地窖走,將手中的藥一顆一顆地吞下,「藥罐自指間滑落,我躺下來。寂靜悄然遠離,將圓石、海貝以及我生命中一切的遺物殘骸,圈圍在我的腦海。」獲救後的她,吞藥自殺事件帶給她後來鼻竇炎的後遺症,也讓她往後不管呼吸或是移動時都會聞到那帶著「苦味」的空氣。

「就算你在窗邊的縫隙與門縫裡塞報紙,冷風仍然會找到你。」她認為沒有人可以逃離這樣精神的緩慢噬咬。

這就是尚未遇英國詩人泰德‧休斯(Ted Hughes)的前普拉斯時期,她比任何少女都要老成,又比任何老人都更逼視死神。

日子對她而言卻似乎太長,她當時還沒找到讓自己激烈情感泊岸之地。她曾描述「在我眼前延展開來的日子,像是一列清亮的白盒子。宛如幽影的睡眠將盒子一個一個分隔開來。」

白晝太亮,普拉斯對白晝所射出的眩目之光卻感到荒涼,她這樣描述(白晝):「彷彿是一條白亮廣闊卻又無盡蒼涼的大道。」

一頭金髮,姣好面龐,還有細長筆直的雙腿是普拉斯引以自豪的外貌,但創作天分更是使她在史密斯學院大放異彩的主因。她在大學裡擔任《史密斯評論》雜誌編輯委員,屢屢在《十七歲》雜誌發表小說及詩作,但她卻沒有看上任何男人。直到她赴劍橋紐漢大學就讀時,她在某個聚會遇見了她的「巨神」──休斯。但狂喜之後,普拉斯陷入了陰影的恐懼,她陷入戀愛的迷魅裡,深深覺得休斯是世界上最強壯的男人,有如是最碩壯最健康的亞當,有如是雷電般的巨人。但不可否認的是休斯也帶給了普拉斯生命最快樂的日子。但這快樂日子何其短暫,僅僅兩年就過了保鮮期。

一九五六年,也就是普拉斯二十四歲,她和大她兩歲的休斯終成連理,往後兩人自此感情糾葛交纏了七年。

最美也是最醜的,最甜也是最苦的,休斯給了普拉斯往後陷入「雙重性」與「對立面」的兩端,普拉斯未料的是遇見休斯其實就是遇見偽裝

成愛情甜蜜的死神,她將進入更深沉更痛苦的精神囚籠生活而不自知。

嬰兒哭聲,做不完的家事,金錢困頓,無法寫作,爭吵,嫉妒……,普拉斯就這樣地度過惡寒的倫敦,她的生命被撕裂成兩半。

她想起第一次在聚會裡遇見休斯時她穿的紅色洋裝,她認為那就是一個「暗示」,際遇對未來她的命運的暗示。因為敏感的她認為「紅色」是生命的顏色,也是性愛之色,是具吸引魔力的顏色。但同時間,紅色如果未稍加收斂,紅色會成為危險的顏色,帶來傷害,讓生命燃燒毀滅,甚至將心臟切割成二。

我總是想,普拉斯,就是紅色。

一九五九年他們一度回波士頓見普拉斯的母親,同年普拉斯結識另一個波士頓著名女詩人安‧沙克斯頓(Ann Saxton),她們聊天時互相說的卻彼此的自殺經驗,以及人生的種種拉扯。

隔年他們再度回到休斯的國度,普拉斯又成了異鄉人,且漸漸成為休斯友人眼中的「難纏女人」,因為普拉斯總是堅持己見,但她無法迴避致命的命運一擊。

當他們決定把這棟曾住過詩人葉慈的倫敦公寓租出去時,命運送來一對夫婦,平凡丈夫身旁是一位美豔性感至讓人覺得不安的妻子艾西亞。
一九六二年這對租下他們倫敦公寓的夫婦來到德汶拜訪他們的鄉村生活,敏感的普拉斯已經嗅覺到她的處境多了一位競爭者。她將很快就會在休斯的睡袍上聞到另一個女人的體溫與遺下的香氣,她聽見教堂鐘鳴,鐘聲送走生死,卻送不走愛的傷痕。普拉斯已經先一步死神瞧見了自己即將墜滅的畫面。

這位美麗女人將讓忙碌於鄉村家庭生活的她相形失色,艾西亞帶著黑暗女神的引誘神祕氣息,將奪走普拉斯身邊的所愛,艾西亞最後以她的子宮奪得了致命的勝利。

艾西亞是對普拉斯命運最神秘的重重一擊!

普拉斯完全無招架能力。

「這場仗我輸了。」一向擅長死亡藝術的她,再次感受到被恐懼癱瘓的意志,想要沉沉睡去的美好重量壓向了她。

但在墜入死亡懷抱之前,普拉斯還不能辜負她的才情,她要以詩寫下愛的癲狂與夢的絮語,她所感知的一切,她所受苦的情緒深淵,她要寫下,在赴死前。她若沒有寫下,世人將會從此稱她為「休斯太太」,她不要這個名號,她要當她自己,在死神降下黑袍之前。

靈柩,花朵,牧師與弔唁者,綿延起伏的墓地,已然積雪盈尺,墓碑一個個地凸顯出來,像是無煙的煙囪般。---(鐘形罩)

早在多年前普拉斯就已經看見了自己的死亡面孔,她曾寫道:「彷彿被神奇的繩線牽引著,我舉步走進房間。」那是何等的神奇,那是什麼樣的房間,我無從得知。但我知道,有才情者,只要願意創作,生命留下的任何蛛絲馬跡,都會為生命做出時間的最後勝訴。

因此歷經多年,我們猶然看見普拉斯不斷地與各個世代的人交談,見到她在我們的夢的邊緣低語生命的幽微與苦痛的難言。

普拉斯除了小說《鐘形罩》之外,共出版了詩集《精靈》、《巨神像》、《渡河》、《冬樹》,她終於以創作才情向世人宣告她擁有完整的內在世界,不容侵犯的詩之神諭。

一九六三年普拉斯開煤氣自殺,劃下生命休止符。在她之後的幾年時光裡,還有兩個和她有關的女人也步上其後塵,詩人安穿著她母親的衣服自殺,女兒與母親化為一體。從她身邊奪走丈夫的美豔女人艾西亞也在六年後帶著女兒同赴黃泉,艾西亞歸還了她所奪取的一切,連同無辜小孩。

而普拉斯早已化為枯骨,女人的戰爭,都以自毀終結自己。

一切的激情戛然而止。

唯獨亞當還活著,其臂膀厚重巨大,足以對抗人世磨難。休斯一直活到一九九八年,並被稱為英國的桂冠詩人。果然休斯是普拉斯眼中的巨神:「自奧瑞提亞衍生出的藍空,在我們的頭頂彎成了拱形。喔!父啊,你獨自一人,充沛而古老如羅馬市集。」

東方對女人常說的「忍辱柔和」,普拉斯是絕對不要的。我聽見她從黑暗地底嘶吼上來的「絕不」!絕不,一個屬於普拉斯的字詞。

深具才情卻也激狂一生的美麗繆斯普拉斯,在陰影籠罩的短暫一生裡,何其誠實,何其激狂,卻也何其幽微。她以察覺微物的詩意,深深凝視著──由庸俗與妥協所統領的世界,這世界一點也不適合她。


參考書籍:
《鐘形罩》(The Bell Jar),黃秀香譯,新雨出版社,
《精靈》(Ariel)普拉斯著。
Sylvia and Ted, by Emma Tennant.
《四個英語現代詩人》,陳黎‧張芬齡譯著,花蓮縣文化局出版。

※本文原刊載於聯合文學2008,三月號,並收錄於「竭盡所能的愛,給普拉斯」概念小書。
2008年3月3日

半場《高熱103度》

文字 酷月

拷問的道具是燈泡,
自白的道具是麥克風。
普拉絲親愛的,
妳對著麥克風喃喃、告解、表白、亮相、發聲
無數語言投向世界
投向觀眾
某些投向背後的男人
某些投向無所不在的
虛空。

親愛的妳將胸腑埋入水中
冷卻不了一顆焦傷的心
張口 張口 張口
噴出一長串灼熱的語言
毫不氤氳
妳的傷透明潔淨
然後顧爾德來了
穿著巴哈的外衣

誰知道誰的?
文字 語言 瑣碎的念頭 滑過的心緒 越理越亂的感情
吸不進
吸塵器怎麼吸不盡
吸塵器哭號了起來

物的部分:吸塵器、木質椅子、貓腳浴缸、紅塑膠桶、白色紙張、麥克風。
心的部分:死亡、愛情、詩。
普拉絲的心靈密室。

他的冷 對比她的熱
他的簡單 對比她的繁複
他沉穩鬆弛 她緊張兮兮
然他是她的鬼魅
多奇怪?
鬼魅舉止如常
而真人忽忽如狂,狀如厲鬼

一通電話 從多年之後打來
發問:
妳是誰?
我是誰?
限妳在一生的時間裡作答。
一生有多長?
三十歲。

一講坦白就撩起裙襬
一講為什麼就敲腦袋
耍賴著要愛
她有時是女人 是女孩
他有時是父親 是情人
語緒堆中那個「媽」字讓我猛然坐起
因為是最常用的求救信號
媽呀

導演說:這不是口腔的運動,
是心靈的運動。
你瞭解嗎?
痛苦、失落、嫉妒、後悔、渴望、無賴乃至無恥,
瞭解的。誰不瞭解?
但優雅,瞭解嗎?
她不僅僅痛苦而已
還費盡心機讓痛苦顯得優雅
費盡心機讓心的屍骸 值得閱讀

所以今天你才坐在這裡。

排演時間:54分鐘。
未完。所以我不寫了。2008年2月29日。
2008年3月1日

排練場上



0229整排
攝影 許斌